第 36 章
關燈
小
中
大
第 36 章
太子心情好, 帶著眾人去了蹴鞠場，把淩見徹也叫了過去，現在邊關兵權回到淩家, 他還不想跟淩見徹把關系鬧得太僵, 上次他把淩見徹收銀子的事稟報給惠帝，這次想要趁機緩和一下關系。
這次太子在蹴鞠場上沒有對手, 如眾星捧月一般一次次進球，喝彩聲陣陣, 一時之間風頭無兩。
鳳禾沒過去看熱鬧, 繼續留在涼亭裏練刺繡, 總算囫圇繡出一個模樣。
一名婢女走過來, 屈膝一禮, “王女, 三公主請您過去。”
鳳禾心下一嘆, 繡完最後一針, 咬斷繡線, 放下繡繃起身。
李蕊孤零零站在一顆大大的榕樹下，周圍沒有像往常跟著一群貴女, 穿著鵝黃色的的輕薄羅衫，眼睛望著前面的蹴鞠場，眼下有淡淡的青紫，神色不似往常精神，看起來似乎有些倦怠。
近期京城裏流傳著不少風言風語, 據說李蕊即將嫁給魏閣老家的孫子魏開勝, 皇後娘娘似乎有意讓陛下賜婚。
鳳禾曾遠遠見過魏開勝一回, 魏開勝長得矮，相貌普通, 似乎也沒有才學，是中庸之輩，好在他母家強大，擅長拉攏人心，他是魏家長房嫡孫，雖然才華不勝，卻擅長知人善用，家中的弟弟們都很聽他的話，魏家這一代的家主應該還是他。
皇後給李蕊選的這個駙馬其實不算差，只是沒有那麽出類拔萃，與李蕊的夢中郎君相差甚遠。
鳳禾走近，沈默的看著李蕊。
李蕊手裏拿著一支玉蘭花，放在鼻翼前輕輕嗅著，半晌睜開眼眸，輕聲道：“你是王女，我是公主，可我們的命運卻都不由己。”
鳳禾微微詫異，李蕊這次竟然不是來她麻煩的。
她們的確身不由己，所謂公主、王女，亦不過是權力博弈的棋子。
她們是富貴原上開出的花，可她們想要紮根在何處，卻始終由不得自己，她們只能在柔風裏明媚，在寒風中飄搖。
“你說多可笑。”李蕊嘴角揚起譏誚的笑容，眼中帶著一絲悲涼，“縱使天潢貴胄，也不過是枚棋子。”
鳳禾依舊沈默不語。
她不覺得自己和李蕊是能談心的關系，即使她們有相似之處，命運性格卻各不相同，她們在人生的分岔路口永遠不會選擇同一個方向。
李蕊也許是沒有人能夠說這些心事，又不想憋在心裏，才想到了她。
李蕊回眸望著鳳禾，“其實我一直覺得這就是我們這些王女、公主的命運，我本來想遵從命運賦予我的一切，可你卻一直在反抗，你總是不認命，讓我忽然好奇，如果我反抗會如何？”
鳳禾看了她一會兒，緩緩開口：“你與我不同，我如果不反抗，身後便是萬丈深淵，而你不反抗，不過是從金尊玉貴的安樂窩挪到另一個你不那麽喜歡的安樂窩。”
“……你說的對。”李蕊倏爾笑了笑，擡起下巴，“我是金尊玉貴的公主，父皇是皇帝，母後是皇後，皇兄是太子，我哪怕聽他們安排，也能一世富路繁華。”
她扔掉手裏的玉蘭花，臉上的笑容悄然淡去，“可越是如此我越不甘心，金枝玉葉如我，憑什麽要由他人安排我的命運，誰說我就一定要成為皇兄的附屬品，我憑什麽要為他的前程鋪路，憑什麽是我為他犧牲，而不是他為我犧牲，憑什麽所有人都認為這是理所當然的。”
鳳禾默默聽著，她一直覺得每個人都是獨立的個體，活在人世的一遭，最不該辜負的是自己的心。
可李蕊這些話若被別人聽去，只會覺得她大逆不道。
李蕊把這些話說給她聽是對的，至少她不會覺得她以下犯上。
“他們高高在上，是手握權柄之人，明明有讓我挑選駙馬的權利，卻為了自己能更上一層樓而逼迫我嫁給自己不喜歡的人，這樣的兄長憑什麽值得我去付出？其實，哪怕皇兄不是太子，哪怕母後不是皇後，我依然是公主，是父皇的女兒，不是嗎？明明是他們非要把我牽扯其中，卻說是為了我與他們的將來，何其可笑？”
李蕊恣意笑了兩聲，笑得全身顫抖。
“現在我有父皇、母後、皇兄三人庇護都無法任意挑選駙馬，待我的依靠只剩下皇兄，難道就能比現在好嗎？到時候皇兄有他的子女要顧，有他的整個後宮要顧，有他的天下要顧，會不會又有新的理由要犧牲我？”
她的聲音沈了下去，“總歸在父皇、母後和皇兄心裏，我都不會是最重要的人，這便是我的命。”
李蕊目光裏流露出一絲哀傷， “我以前總是希望，至少能在未來駙馬的心裏成為最重要的那個人，可現在看來也是不可能了。”
“我喜歡的那個人心裏沒有我，他們為我選定的駙馬想娶我是為了權利，總歸我也不是他們看重的。”
鳳禾覺得李蕊也許真的是憋了太久，這些話她不敢在旁人面前說起，只敢在她面前一股腦的說出來，因為她是鄰國的王女，就算她把這些話傳出去估計也沒有人會信，只會當她在挑撥離間，所以李蕊才敢如此肆無忌憚說出自己隱藏已久的心裏話。
鳳禾看著她，淡聲道：“若沒有人看重你，你可以自己看重自己，說連你自己都不愛自己，那更無人愛你。”
李蕊眼睫動了動，垂眸片刻，恢覆了幾分以往高傲的模樣，“我自是愛我自己，我是大彧最尊貴的公主，我代表著大彧的繁華和鼎盛，我這只鳳凰想棲息在哪棵梧桐樹上，只能由我選。”
鳳禾微微松了一口氣，她還是更習慣這樣盛氣淩人的李蕊。
蹴鞠場上響起爭吵聲，聲音不斷傳來，打斷了她們的談話。
李蕊皺了皺眉，擡腳走過去，鳳禾猶豫了一下，也跟了過去。
兩人走近一看，是兩夥人吵了起來，其中一人踢蹴鞠的時候踩到了對方的腳，還不肯道歉，如此兩隊才吵了起來，互不相讓。
陳珥靴子上印著一個鞋印，怒氣沖沖，“你給我道歉！”
魏開勝不為所動的站著。
其他人在中間和稀泥，勸了兩句。
陳珥指著魏開勝，卷起袖子就想揍他，“你少欺負人，今日你不道歉，我就跟你沒完！”
太子想拉攏魏家，還想讓魏開勝做自己的妹夫，自然偏幫魏家，於是指鹿為馬道：“陳珥，不是孤說你，這麽點小事哪裏值得你如此動怒，你這氣性太小了些，別掃大家的興。”
陳珥氣紅了眼睛，他剛才看的清清楚楚，分明是魏開勝故意踩的他！
李蕊看了眼暗中得意的魏開勝，又看了看太子那副把魏開勝當做妹夫的模樣，厭惡的皺了皺眉，乍然出聲道：“哪有踢蹴鞠往人腳上踢的道理，別是輸不起。”
魏開勝眉心一擰，神色不悅。
太子皺眉訓斥，“蕊兒，別胡鬧！”
李蕊瞪著眼睛，不服氣的看著他，首次在人前違背他的命令，“皇兄，今日是我擺的宴席，賓客在我的宴上吵了起來，我自然要說句話，何況我說的不過是事實。”
太子擺了擺手，神色不耐煩起來，“你一個女子，又不會踢蹴鞠，別在這裏礙事。”
有他在這裏，哪有李蕊說話的份？
李蕊咬緊下唇，眼中閃過一絲惱怒。
鳳禾淡淡開口：“誰說我們女子不會踢蹴鞠？”
李蕊詫異的看過來，微微一楞。
鳳禾轉頭看向李蕊，“我在郯陰常玩，你呢？”
李蕊微微擡起下頜，虛張聲勢道：“我看過那麽多場，看也看會了。”
孫玉鳶也站了出來，“我早就想玩了，可以試試。”
她現在性子比以前爽朗，膽子也大了很多，恨不能把以前想試沒敢試的都試一遍。
一向最為端莊的李嫻也走了出來，“不就是蹴鞠麽，都是兩條胳膊兩條腿，有什麽玩不得的。”
她跟李蕊一樣，身上自有一股公主的傲氣。
韓雪嬌這段日子一直被關在家裏，好不容易才被放出來，她看了李蕊一眼，唯唯諾諾的站出來，“我其實私下偷偷玩過，可以教你們。”
太子看著她們，冷笑了一聲：“行，你們玩。”
李蕊想起這段時間憋悶的心情，擡眸盯著太子，眼裏燃起了從未有過的勝負欲，“皇兄，比比如何？半個月後就在這裏比。”
“大言不慚。”太子知道他這個三妹心氣高傲，這段日子正為婚事在跟他和母後置氣，正想挫挫她的銳氣，想了想道：“好，既然你想比，皇兄就沒有不答應你的道理，孤就給你半個月時間，半個月後來此比一場，也好叫你死心。”
他要讓李蕊聽話，要讓李蕊乖乖嫁人，要讓她徹底死了那顆自作主張的心。
“一言為定。”李蕊揚聲道：“我這組就剛才那五個人，外加再找兩個替補，你那組呢？”
他們兄妹二人暗中較勁，其他人斂眉垂目，全程沒敢吭聲。
鳳禾莫名其妙要陪李蕊比賽：“……”她不是這個意思。
太子環顧一周，開口道：“魏開勝、七弟、少凜、夏文衍……”
太子這幾個人選的很妙，有他選中的妹夫、有他的親兄弟、有手握兵權的淩家兒子、還有鄰國的質子……無一不在彰顯他的寬容和大度，還能趁機冷落人心，步步都是算計。
被太子點名的人無不精神一振，露出激動的神色，畢竟太子是未來皇位的繼承人，現在能為他所用也是一種榮耀，尤其是七皇子，他一直擔心被太子針對，現在終於可以松一口氣。
太子壓根就沒把七皇子這個紈絝看在眼裏，趁機展現自己的大度，令大家覺得他是寬宏之人。
唯有淩見徹不緊不慢地拱了拱手，“殿下，臣最近腳趾頭總抽筋，無法上場比賽。”
鳳禾嘴角抽了抽……腳趾頭？抽筋？還有更荒唐的理由嗎？
太子大手一揮，“無妨，還有半個月，到時候早好的。”
京城局勢瞬息萬變，人與人的關系也隨之變化。
現在邊關兵權回到淩家手裏，淩見霄不日就要出發前往邊關，淩家又成了炙手可熱的人物，太子當然有意拉攏，何況淩見霄本就是太子的表妹夫，當年皇後娘娘把寧芷姚嫁給淩見霄，其中定然也是有她的深意在。
淩見徹薄薄的眼皮擡了下，語氣依舊不緊不慢，“臣嬌氣，半個月恐怕好不了。”
眾人：“……”
鳳禾：“？？？”她現在假裝手指抽筋還來得及嗎？
太子面對‘嬌氣’的淩見徹，別無他法，沈默半天，只能換了個人。
……
鳳禾羨慕極了。
*
鳳禾回到涼亭，涼亭裏已經空無一人，其他人不知道去了何處，只有繡品四散擺放著。
淩見徹走進來，拾起桌子上的繡帕，故意道：“這是誰繡的啊？”
他頓了頓，笑了一下，品評道：“繡得還不如七歲小兒。”
鳳禾深吸一口氣，皮笑肉不笑問：“很難看嗎？”
淩見徹左看看右看看，實話實說：“……有點醜。”
鳳禾冷‘哼’一聲：“繡的是你，當然醜。”
淩見徹盯著繡繃上的一團黑線，看了半晌，“……我？”
鳳禾氣得扭過頭去，“本來我感激你上次去隸王府救了我，想送你件禮物，既然你嫌醜，那就算了。”
這可是她繡的第一件東西！
淩見徹語氣急了起來，“怎麽就算了？它雖然是真醜，但我不嫌它醜啊。”
鳳禾：“……”怎麽覺得更氣了！
淩見徹試圖掙紮，“它也不是一點美感都沒有，雖然看不出繡的是我，但能看出來一定不是朵花，也不是根草，更不可能是棵樹……”
“……”鳳禾深吸一口氣，“本神醫勸誡你一句，平時多吃點魚。”
淩見徹疑惑擡眸，“為什麽？”
鳳禾轉身就走，沒好氣道：“因為吃魚補腦子！”
淩見徹：“……”
回去的路上，鳳禾發現京城外全是流民，一個個面黃肌瘦，被堵在城門外，哭天搶地。
“哪來這麽多流民？”
淩見徹掀開車簾瞥了一眼，眸色微冷，“豫州幹旱，糧食顆粒無收，朝廷發下的救濟糧全被貪官汙吏給貪墨了，百姓們活不下去，只能逃往京城，他們以為這裏富的流油，能有他們一口飯吃，可陛下命人將他們擋在了城外，他們根本就入不了京，只能徘徊在這裏。”
鳳禾蹙眉，“他們家中難道沒有存糧嗎？”
“重賦於民，百姓每年為了交賦稅，除了自家吃的那一口糧，基本全拿出去賣了，哪裏有存糧，能勉強糊口就算不錯了。”
“陛下沒有再派糧給他們？”
淩見徹拇指摩挲著手上的玉扳指，眸色晦暗，“皇上性喜奢靡，自從登基以來，王公貴族都跟著極盡享樂，宮裏更是鑲金鋪玉，皇上今個修個摘星閣，皇後明個修個賞月臺，這些銀子都從哪裏來？國庫早就被掏空了，糧倉裏也都是陳糧，有朝臣提出要開倉放糧，底下的人去一看那些糧食都長蟲子了，還受了潮，能吃的所剩無幾，皇上得知此事後，就開始裝糊塗，權當沒有這件事一樣，對這些流民不管不問，反正不影響京城裏的繁華，礙不著他。”
鳳禾心裏發冷，“難怪會發生宮變……”
再這麽下去如何能不亂，可一旦亂了最終受苦的還是百姓。
她心下微嘆，感嘆道：“難道就沒有救世良策嗎？”
“有啊。”淩見徹嘴角牽了起來，“你求我，我就告訴你。”
鳳禾給他翻了一個大大的白眼，懶得理他。
這位紈絝還挺沒有自知之明，他能有什麽良策？他只知道哪裏的鬥雞厲害！
回府後，鳳禾拿出一半積蓄，命人買了米糧送給城外流民，又準備了些治傷寒的藥材，熬煮好送給流民裏有需要的人喝。
她能力有限，只能盡量幫一幫。
翌日清晨，鳳禾睜開眼睛就收到李蕊的邀請，讓她進宮練蹴鞠。
鳳禾靠在軟枕上陷入沈默：“……”這位三公主還挺認真。
可她怎麽就變成要跟她們一起比賽了呢！是睡懶覺不香！還是待在府裏吃柿子不香！對比起來，連給淩見徹換藥都變香了！
宮門深深，碧瓦飛甍，陽光照在的角檐上，映射出淡淡的金光。
鳳禾姍姍來遲，大家都已經到齊了。
李蕊翻了一個白眼，咕噥一聲：“就你磨蹭。”
鳳禾故意懶洋洋的打了個哈欠，“說起來還多虧了您為我選的好住處，讓我夜裏總要被噩夢驚醒幾次，白日自然起的遲。”
所以，她以後就算來的遲，也是理所當然的！
提起此事李蕊有些心虛，總算沒有再說下去，她拍了拍手，讓宮侍把衣裳拿出來，一人一套發給她們。
鳳禾看著手裏黑黃相間的短打，嘴角微微抽了抽，“這是何物？”
李蕊驕傲的擡起下巴，“這是本公主讓人連夜趕制的隊服，這幾天我們就穿著這套衣裳練，更能加強凝聚力。”
鳳禾算是看出來了，李蕊對待這次蹴鞠賽是真的很認真，她很想贏。
李嫻竟然沒有反對。
五人換上短打，將頭發利落地攏了起來，額頭上系著發帶，一起來到皇宮後面擴出的一塊空地上。
韓雪嬌前段時間被勒令在家反醒，出來後李蕊待她冷淡了很多，她想要趁機重拾李蕊的信任，表現的十分積極。
她手裏拿著蹴鞠，躍躍欲試的踢了一腳，“想要學會蹴鞠，首先要學會顛蹴鞠，我顛給你們看。”
她得意洋洋，雙手拿著蹴鞠一扔，腳朝上踢了起來，左右腳相互輪換，顛的十分熟練。
李蕊、李嫻和孫玉鳶都看得極為認真，見她顛蹴鞠這麽厲害，都很羨慕和憧憬，同時對踢蹴鞠多了幾分信心，但三人盯著看了許久，韓雪嬌還是在繼續顛球。
李蕊漸漸不耐煩起來，“我們已經看清楚你是怎麽顛的了，換下一個動作。”
韓雪嬌繼續熟練的顛著蹴鞠，“想要把蹴鞠踢得穩，必須先把顛蹴鞠練好，先把這個練熟練。”
李嫻皺眉開口：“顛蹴鞠我們可以自己私下練習，現在人都來齊了，先練團隊合作。”
韓雪嬌動作慢慢停下來，她心虛的看了看兩位公主，“……我就只會顛球。”
眾人一言難盡的沈默下來。
半晌，李蕊氣急敗壞的訓斥，“你不會逞什麽能？白白耽誤我們時間，你這跟踢毽子有什麽差別？”
韓雪嬌大喊冤枉，委屈巴巴說：“我平時出門機會都不多，哪有機會玩蹴鞠，只能自己在府裏練，平時連個能陪我玩的人都沒有，我能把顛蹴鞠練好就已經很不錯了，這都是我自己摸索出來的。”
李蕊怒氣沖沖的踢了一腳蹴鞠，“現在怎麽辦！半個月後就要比賽了，你跟我說你不會！”
韓雪嬌唯唯諾諾的不敢吭聲。
時間緊迫，李蕊懶得再跟她計較，卻別無他法，氣的只用鼻子出氣。
鳳禾頭疼的按了按額角，不得不說，這群人一點勝算都沒有就敢打賭實在是勇氣可嘉。
她如今也被牽連其中，只能站了出來，疲憊道：“我教你們吧。”
李蕊狐疑的看向她，“你不會也只會顛球吧？”
“……”
鳳禾沒說話，一只腳靈活的勾住蹴鞠，踢了兩下，轉頭看到不遠處的空地，那裏擺放著一個宮女玩剩的陀螺，她用力一腳踢過去，蹴鞠騰空而起，正中陀螺。
四人驚呼一聲，眼睛都亮了起來，她姿態流暢，動作一氣呵成，還一踢就中，一看就是個中高手。
孫玉鳶激動的跳起來鼓掌。
韓雪嬌面露不服，卻自知比不過，只能生悶氣，同時心裏羨慕不已，如果她也能踢得這麽好就好了！那她就能跟三公主討個賞，說不定還能恢覆以前的寵幸！
李蕊看得眼饞，急道：“快教我！”
鳳禾抱著蹴鞠，回眸看向她們，“不急，先選一下你們各自的位置，你們覺得自己適合什麽位置？”
“我要在最前面。”李蕊語氣驕縱，她見太子平時都在這個位置，她也要在這個位置。
李嫻淡淡瞟了她一眼，“我也要做前鋒。”
同樣是公主，同樣是嫡公主，誰也不想比誰差，鳳禾沒有反對，將這兩個位置留給了她們。
韓雪嬌立刻不甘示弱道：“那我和孫玉鳶負責後衛。”
她才不想跟鳳禾一起，雖然她的前嫂子孫玉鳶很討厭，但搶她風頭的鳳禾更討厭，跟更討厭的相比，她寧願選擇討厭的。
鳳禾沒有意見，由著她們挑，既然只剩下一個門將的位置，那她就做門將，門將不用跟任何人合作配合，她樂得輕松。
鳳禾先帶著幾人在禦花園裏跑了幾圈，讓身體熱起來，李蕊和韓雪嬌平時事最多、最麻煩，但這次她們雖然不情願，卻沒出聲抱怨，一個是想贏，一個是公主沒開口她不敢開口。
鳳禾看了她們一眼，見她們還算聽話，開始給她們講解規則，然後做了幾個示範動作，大家看的眼睛發亮，眼睛裏都帶著躍躍欲試的光。
鳳禾教完基礎部分，讓她們練習帶蹴鞠跑步，自己走到石桌旁，慢悠悠的坐下飲茶，宮裏的東西都金貴，這茶也是上好的雨前龍井，聞起來就香。
韓雪嬌累得滿頭是汗，不服輸的瞪著她，“你憑什麽不跟我們一起練習？”
鳳禾吹了吹漂浮的茶葉，擡頭看了她一眼，平靜的反問：“你說憑什麽？”
韓雪嬌：“……”當然是憑她們就算再練上一年也比不過她！好氣！
李蕊一如既往的驕傲，踩著球對鳳禾說：“你等著，早晚有一天我會超過你！”
鳳禾品著今年的新茶，心情不錯的嗯了一聲，繼續愉快的歇著。
眾人練了一刻鐘左右，皇後親自過來看她們，身後的宮婢端著各式糕點和涼茶。
大家連忙過來見禮，皇後笑容滿面說：“聽聞你們在此處踢蹴鞠，本宮閑來無事，過來瞧瞧。”
韓雪嬌趁機恭維道：“能得皇後娘娘看上幾眼，是我們的福氣。”
李蕊睨了她一眼，心裏厭煩，她以前怎麽沒看出來韓雪嬌這麽喜歡溜須拍馬呢？
皇後沒理睬韓雪嬌，牽住鳳禾的手，看著她嬌嫩的面龐，細細端詳了片刻，笑道：“氣色不錯，看來在京中適應得挺好，如此本宮就放心了。”
鳳禾客氣道：“多謝陛下和娘娘照拂。”
皇後牽著她在石桌邊坐下，對其他人招了招手，“本宮命人準備了糕點，快過來嘗嘗，都是剛出鍋的。”
李蕊看了皇後一眼，嘴角抿直，繃著聲音道：“兒臣還想練習，等會兒再吃。”
“吃完再練。”皇後語調溫柔，聲音裏卻透著一股說不出的強勢。
李蕊嘴角抿緊，在原地僵了片刻，垂下眼眸，走過來坐下，悶不作聲的拿起一塊荷花糕吃了起來。
只有鳳禾自顧自坐著，悠然享受眼前的美味，對她們這些人之間的波濤洶湧一點也不感興趣。
李蕊應付的吃完一塊糕點，就再吃不下去了，默不作聲的起身繼續練□□後這次沒再攔她。
她們母女兩個因為婚事起了隔閡，李蕊是在跟皇後較勁。
其他人見李蕊都起身去練了，也不好意思繼續歇著，用完一塊糕點就都加入到練習當中去了。
鳳禾見她們這麽積極，毫不手軟的在她們練球的途中擺了幾個障礙，借此提高她們控球能力。
她讓人擺完障礙物，又坐回去飲茶吃糕點。
這麽熱的天，她只想好好享受樹蔭下難得的陰涼。
皇後遠遠看著李蕊額頭上的薄汗，無奈說：“本宮這個女兒，性子最像本宮，要強好勝，輕易不肯服輸，在這一點上，她比太子有過之而無不及，可惜她是女兒身。”
鳳禾抿著清潤的涼茶，“娘娘看起來溫和寬厚，很是平易近人。”
皇後彎起唇角笑了笑，“還不都是在這宮裏磨的，這裏人多，是非也多，本宮是後宮之主，自然得寬和大度，不然哪裏管得了這麽多形形色色的人，久而久之，性子自然就平和了。”
鳳禾手指輕輕敲了敲，總覺得有些奇怪，皇後若真是這樣軟的性子，能管得住整個後宮麽？
她心不在焉地拿起一塊荷花糕，低頭咬了一口，隨口道：“這荷花糕味道不錯，不過我來京前吃過一種更好吃的，比這還要好吃。”
皇後彎起唇角，“是不是三鼎鎮的何記鋪子？”
鳳禾擡頭，楞楞說：“……是。”
皇後笑了笑，“本宮年輕的時候也很喜歡吃何記鋪子的荷花糕，每次回京從那裏路過都要買上兩包，沒想到這麽多年過去，何記鋪子竟然還在，說起來倒真有些懷念。”
鳳禾怔了怔，捏著荷花糕，不動聲色道：“我娘曾經跟我說過，京城外有個叫三鼎鎮的地方，那裏何記鋪子家的荷花糕最是好吃，是她偶然發現的，她過世前還一直懷念那裏的味道。”
皇後神色微微滯了滯，看著遠處平靜的湖面道：“對，你母親也喜歡吃，本宮跟她口味很合，喜歡的東西總是差不多。”
鳳禾緊張的攥緊手指，心裏湧起一陣激動。
她這一刻幾乎可以確定，皇後口中的昭華公主從來不是卞錦竹，而是她母親。
莫非皇後知道她母親的真實身份？
這段日子淩見徹一直派人暗中跟著卞家的人，卻沒查到絲毫線索，卞家似乎早有準備，十分的謹慎，除了自家的親朋好友，幾乎很少接觸外人，線索到他們那裏似乎就斷了，久久沒有進展。
如果皇後知道她母親的真實身份，是不是可以從皇後這裏探聽到線索？
鳳禾露出孺慕的神色，緊張問：“娘娘，我母親還喜歡吃什麽？若有空我都想去嘗嘗。”
皇後回憶道：“她喜歡吃城南徐方齋的茯苓餅，還喜歡景苑樓的松鼠魚，最喜歡春湖樓的蟹黃面和湯包，不過初一十五她都要吃素。”
鳳禾指尖掐進手心，皇後竟然如此了解母親，她母親初一十五的確喜歡吃素，皇後認識的那個昭華公主一定就是她母親本人！
鳳禾張口欲問，冷靜下來，聲音卻猛地滯住。
她不能問。
皇後明知道母親不是卞錦竹，卻從不曾提起過此事，其中必然有原因。
絕對不能輕舉妄動。
京城波譎雲詭，在迷霧散開之前，哪個是人哪個是鬼誰能分得清楚。
鳳禾咬緊下唇，輕輕垂下眼簾，遮住眼中翻湧的情緒。
母親的真實身份明明近在咫尺。
可惜她卻不能問出口。
她心中不由升起一股挫敗和氣餒。
皇後一臉慈愛的看著她，“怎麽突然不說話？”
鳳禾回過神來，尷尬笑了一下，“我在想三公主跟太子比賽蹴鞠的事，您不反對嗎？”
皇後望著遠處的李蕊，淡聲道：“他們總歸是兄妹，打斷骨頭連著筋，蕊兒因為婚事鬧脾氣，本宮和她皇兄自然該多包容兩分，等她想明白就好了。”
“三公主……若是想不明白呢？”鳳禾試探道。
皇後掩唇而笑，“她是公主，已經任性恣意的活了十七年，本宮寵她慣她，可人這一生哪能事事都如意呢，如今的這點不如意不過是為了讓她下半輩子都如意，她總有一天能想明白的。”
鳳禾明白了，看來不管李蕊想不想嫁，她都得嫁。
她擡頭看著李蕊的方向，見李蕊練得額頭冒汗，不知怎的竟然生出了幾分同情。
也許想贏蹴鞠賽也不是完全不可能。
本站無廣告，永久域名（danmei.twking.cc）
太子心情好, 帶著眾人去了蹴鞠場，把淩見徹也叫了過去，現在邊關兵權回到淩家, 他還不想跟淩見徹把關系鬧得太僵, 上次他把淩見徹收銀子的事稟報給惠帝，這次想要趁機緩和一下關系。
這次太子在蹴鞠場上沒有對手, 如眾星捧月一般一次次進球，喝彩聲陣陣, 一時之間風頭無兩。
鳳禾沒過去看熱鬧, 繼續留在涼亭裏練刺繡, 總算囫圇繡出一個模樣。
一名婢女走過來, 屈膝一禮, “王女, 三公主請您過去。”
鳳禾心下一嘆, 繡完最後一針, 咬斷繡線, 放下繡繃起身。
李蕊孤零零站在一顆大大的榕樹下，周圍沒有像往常跟著一群貴女, 穿著鵝黃色的的輕薄羅衫，眼睛望著前面的蹴鞠場，眼下有淡淡的青紫，神色不似往常精神，看起來似乎有些倦怠。
近期京城裏流傳著不少風言風語, 據說李蕊即將嫁給魏閣老家的孫子魏開勝, 皇後娘娘似乎有意讓陛下賜婚。
鳳禾曾遠遠見過魏開勝一回, 魏開勝長得矮，相貌普通, 似乎也沒有才學，是中庸之輩，好在他母家強大，擅長拉攏人心，他是魏家長房嫡孫，雖然才華不勝，卻擅長知人善用，家中的弟弟們都很聽他的話，魏家這一代的家主應該還是他。
皇後給李蕊選的這個駙馬其實不算差，只是沒有那麽出類拔萃，與李蕊的夢中郎君相差甚遠。
鳳禾走近，沈默的看著李蕊。
李蕊手裏拿著一支玉蘭花，放在鼻翼前輕輕嗅著，半晌睜開眼眸，輕聲道：“你是王女，我是公主，可我們的命運卻都不由己。”
鳳禾微微詫異，李蕊這次竟然不是來她麻煩的。
她們的確身不由己，所謂公主、王女，亦不過是權力博弈的棋子。
她們是富貴原上開出的花，可她們想要紮根在何處，卻始終由不得自己，她們只能在柔風裏明媚，在寒風中飄搖。
“你說多可笑。”李蕊嘴角揚起譏誚的笑容，眼中帶著一絲悲涼，“縱使天潢貴胄，也不過是枚棋子。”
鳳禾依舊沈默不語。
她不覺得自己和李蕊是能談心的關系，即使她們有相似之處，命運性格卻各不相同，她們在人生的分岔路口永遠不會選擇同一個方向。
李蕊也許是沒有人能夠說這些心事，又不想憋在心裏，才想到了她。
李蕊回眸望著鳳禾，“其實我一直覺得這就是我們這些王女、公主的命運，我本來想遵從命運賦予我的一切，可你卻一直在反抗，你總是不認命，讓我忽然好奇，如果我反抗會如何？”
鳳禾看了她一會兒，緩緩開口：“你與我不同，我如果不反抗，身後便是萬丈深淵，而你不反抗，不過是從金尊玉貴的安樂窩挪到另一個你不那麽喜歡的安樂窩。”
“……你說的對。”李蕊倏爾笑了笑，擡起下巴，“我是金尊玉貴的公主，父皇是皇帝，母後是皇後，皇兄是太子，我哪怕聽他們安排，也能一世富路繁華。”
她扔掉手裏的玉蘭花，臉上的笑容悄然淡去，“可越是如此我越不甘心，金枝玉葉如我，憑什麽要由他人安排我的命運，誰說我就一定要成為皇兄的附屬品，我憑什麽要為他的前程鋪路，憑什麽是我為他犧牲，而不是他為我犧牲，憑什麽所有人都認為這是理所當然的。”
鳳禾默默聽著，她一直覺得每個人都是獨立的個體，活在人世的一遭，最不該辜負的是自己的心。
可李蕊這些話若被別人聽去，只會覺得她大逆不道。
李蕊把這些話說給她聽是對的，至少她不會覺得她以下犯上。
“他們高高在上，是手握權柄之人，明明有讓我挑選駙馬的權利，卻為了自己能更上一層樓而逼迫我嫁給自己不喜歡的人，這樣的兄長憑什麽值得我去付出？其實，哪怕皇兄不是太子，哪怕母後不是皇後，我依然是公主，是父皇的女兒，不是嗎？明明是他們非要把我牽扯其中，卻說是為了我與他們的將來，何其可笑？”
李蕊恣意笑了兩聲，笑得全身顫抖。
“現在我有父皇、母後、皇兄三人庇護都無法任意挑選駙馬，待我的依靠只剩下皇兄，難道就能比現在好嗎？到時候皇兄有他的子女要顧，有他的整個後宮要顧，有他的天下要顧，會不會又有新的理由要犧牲我？”
她的聲音沈了下去，“總歸在父皇、母後和皇兄心裏，我都不會是最重要的人，這便是我的命。”
李蕊目光裏流露出一絲哀傷， “我以前總是希望，至少能在未來駙馬的心裏成為最重要的那個人，可現在看來也是不可能了。”
“我喜歡的那個人心裏沒有我，他們為我選定的駙馬想娶我是為了權利，總歸我也不是他們看重的。”
鳳禾覺得李蕊也許真的是憋了太久，這些話她不敢在旁人面前說起，只敢在她面前一股腦的說出來，因為她是鄰國的王女，就算她把這些話傳出去估計也沒有人會信，只會當她在挑撥離間，所以李蕊才敢如此肆無忌憚說出自己隱藏已久的心裏話。
鳳禾看著她，淡聲道：“若沒有人看重你，你可以自己看重自己，說連你自己都不愛自己，那更無人愛你。”
李蕊眼睫動了動，垂眸片刻，恢覆了幾分以往高傲的模樣，“我自是愛我自己，我是大彧最尊貴的公主，我代表著大彧的繁華和鼎盛，我這只鳳凰想棲息在哪棵梧桐樹上，只能由我選。”
鳳禾微微松了一口氣，她還是更習慣這樣盛氣淩人的李蕊。
蹴鞠場上響起爭吵聲，聲音不斷傳來，打斷了她們的談話。
李蕊皺了皺眉，擡腳走過去，鳳禾猶豫了一下，也跟了過去。
兩人走近一看，是兩夥人吵了起來，其中一人踢蹴鞠的時候踩到了對方的腳，還不肯道歉，如此兩隊才吵了起來，互不相讓。
陳珥靴子上印著一個鞋印，怒氣沖沖，“你給我道歉！”
魏開勝不為所動的站著。
其他人在中間和稀泥，勸了兩句。
陳珥指著魏開勝，卷起袖子就想揍他，“你少欺負人，今日你不道歉，我就跟你沒完！”
太子想拉攏魏家，還想讓魏開勝做自己的妹夫，自然偏幫魏家，於是指鹿為馬道：“陳珥，不是孤說你，這麽點小事哪裏值得你如此動怒，你這氣性太小了些，別掃大家的興。”
陳珥氣紅了眼睛，他剛才看的清清楚楚，分明是魏開勝故意踩的他！
李蕊看了眼暗中得意的魏開勝，又看了看太子那副把魏開勝當做妹夫的模樣，厭惡的皺了皺眉，乍然出聲道：“哪有踢蹴鞠往人腳上踢的道理，別是輸不起。”
魏開勝眉心一擰，神色不悅。
太子皺眉訓斥，“蕊兒，別胡鬧！”
李蕊瞪著眼睛，不服氣的看著他，首次在人前違背他的命令，“皇兄，今日是我擺的宴席，賓客在我的宴上吵了起來，我自然要說句話，何況我說的不過是事實。”
太子擺了擺手，神色不耐煩起來，“你一個女子，又不會踢蹴鞠，別在這裏礙事。”
有他在這裏，哪有李蕊說話的份？
李蕊咬緊下唇，眼中閃過一絲惱怒。
鳳禾淡淡開口：“誰說我們女子不會踢蹴鞠？”
李蕊詫異的看過來，微微一楞。
鳳禾轉頭看向李蕊，“我在郯陰常玩，你呢？”
李蕊微微擡起下頜，虛張聲勢道：“我看過那麽多場，看也看會了。”
孫玉鳶也站了出來，“我早就想玩了，可以試試。”
她現在性子比以前爽朗，膽子也大了很多，恨不能把以前想試沒敢試的都試一遍。
一向最為端莊的李嫻也走了出來，“不就是蹴鞠麽，都是兩條胳膊兩條腿，有什麽玩不得的。”
她跟李蕊一樣，身上自有一股公主的傲氣。
韓雪嬌這段日子一直被關在家裏，好不容易才被放出來，她看了李蕊一眼，唯唯諾諾的站出來，“我其實私下偷偷玩過，可以教你們。”
太子看著她們，冷笑了一聲：“行，你們玩。”
李蕊想起這段時間憋悶的心情，擡眸盯著太子，眼裏燃起了從未有過的勝負欲，“皇兄，比比如何？半個月後就在這裏比。”
“大言不慚。”太子知道他這個三妹心氣高傲，這段日子正為婚事在跟他和母後置氣，正想挫挫她的銳氣，想了想道：“好，既然你想比，皇兄就沒有不答應你的道理，孤就給你半個月時間，半個月後來此比一場，也好叫你死心。”
他要讓李蕊聽話，要讓李蕊乖乖嫁人，要讓她徹底死了那顆自作主張的心。
“一言為定。”李蕊揚聲道：“我這組就剛才那五個人，外加再找兩個替補，你那組呢？”
他們兄妹二人暗中較勁，其他人斂眉垂目，全程沒敢吭聲。
鳳禾莫名其妙要陪李蕊比賽：“……”她不是這個意思。
太子環顧一周，開口道：“魏開勝、七弟、少凜、夏文衍……”
太子這幾個人選的很妙，有他選中的妹夫、有他的親兄弟、有手握兵權的淩家兒子、還有鄰國的質子……無一不在彰顯他的寬容和大度，還能趁機冷落人心，步步都是算計。
被太子點名的人無不精神一振，露出激動的神色，畢竟太子是未來皇位的繼承人，現在能為他所用也是一種榮耀，尤其是七皇子，他一直擔心被太子針對，現在終於可以松一口氣。
太子壓根就沒把七皇子這個紈絝看在眼裏，趁機展現自己的大度，令大家覺得他是寬宏之人。
唯有淩見徹不緊不慢地拱了拱手，“殿下，臣最近腳趾頭總抽筋，無法上場比賽。”
鳳禾嘴角抽了抽……腳趾頭？抽筋？還有更荒唐的理由嗎？
太子大手一揮，“無妨，還有半個月，到時候早好的。”
京城局勢瞬息萬變，人與人的關系也隨之變化。
現在邊關兵權回到淩家手裏，淩見霄不日就要出發前往邊關，淩家又成了炙手可熱的人物，太子當然有意拉攏，何況淩見霄本就是太子的表妹夫，當年皇後娘娘把寧芷姚嫁給淩見霄，其中定然也是有她的深意在。
淩見徹薄薄的眼皮擡了下，語氣依舊不緊不慢，“臣嬌氣，半個月恐怕好不了。”
眾人：“……”
鳳禾：“？？？”她現在假裝手指抽筋還來得及嗎？
太子面對‘嬌氣’的淩見徹，別無他法，沈默半天，只能換了個人。
……
鳳禾羨慕極了。
*
鳳禾回到涼亭，涼亭裏已經空無一人，其他人不知道去了何處，只有繡品四散擺放著。
淩見徹走進來，拾起桌子上的繡帕，故意道：“這是誰繡的啊？”
他頓了頓，笑了一下，品評道：“繡得還不如七歲小兒。”
鳳禾深吸一口氣，皮笑肉不笑問：“很難看嗎？”
淩見徹左看看右看看，實話實說：“……有點醜。”
鳳禾冷‘哼’一聲：“繡的是你，當然醜。”
淩見徹盯著繡繃上的一團黑線，看了半晌，“……我？”
鳳禾氣得扭過頭去，“本來我感激你上次去隸王府救了我，想送你件禮物，既然你嫌醜，那就算了。”
這可是她繡的第一件東西！
淩見徹語氣急了起來，“怎麽就算了？它雖然是真醜，但我不嫌它醜啊。”
鳳禾：“……”怎麽覺得更氣了！
淩見徹試圖掙紮，“它也不是一點美感都沒有，雖然看不出繡的是我，但能看出來一定不是朵花，也不是根草，更不可能是棵樹……”
“……”鳳禾深吸一口氣，“本神醫勸誡你一句，平時多吃點魚。”
淩見徹疑惑擡眸，“為什麽？”
鳳禾轉身就走，沒好氣道：“因為吃魚補腦子！”
淩見徹：“……”
回去的路上，鳳禾發現京城外全是流民，一個個面黃肌瘦，被堵在城門外，哭天搶地。
“哪來這麽多流民？”
淩見徹掀開車簾瞥了一眼，眸色微冷，“豫州幹旱，糧食顆粒無收，朝廷發下的救濟糧全被貪官汙吏給貪墨了，百姓們活不下去，只能逃往京城，他們以為這裏富的流油，能有他們一口飯吃，可陛下命人將他們擋在了城外，他們根本就入不了京，只能徘徊在這裏。”
鳳禾蹙眉，“他們家中難道沒有存糧嗎？”
“重賦於民，百姓每年為了交賦稅，除了自家吃的那一口糧，基本全拿出去賣了，哪裏有存糧，能勉強糊口就算不錯了。”
“陛下沒有再派糧給他們？”
淩見徹拇指摩挲著手上的玉扳指，眸色晦暗，“皇上性喜奢靡，自從登基以來，王公貴族都跟著極盡享樂，宮裏更是鑲金鋪玉，皇上今個修個摘星閣，皇後明個修個賞月臺，這些銀子都從哪裏來？國庫早就被掏空了，糧倉裏也都是陳糧，有朝臣提出要開倉放糧，底下的人去一看那些糧食都長蟲子了，還受了潮，能吃的所剩無幾，皇上得知此事後，就開始裝糊塗，權當沒有這件事一樣，對這些流民不管不問，反正不影響京城裏的繁華，礙不著他。”
鳳禾心裏發冷，“難怪會發生宮變……”
再這麽下去如何能不亂，可一旦亂了最終受苦的還是百姓。
她心下微嘆，感嘆道：“難道就沒有救世良策嗎？”
“有啊。”淩見徹嘴角牽了起來，“你求我，我就告訴你。”
鳳禾給他翻了一個大大的白眼，懶得理他。
這位紈絝還挺沒有自知之明，他能有什麽良策？他只知道哪裏的鬥雞厲害！
回府後，鳳禾拿出一半積蓄，命人買了米糧送給城外流民，又準備了些治傷寒的藥材，熬煮好送給流民裏有需要的人喝。
她能力有限，只能盡量幫一幫。
翌日清晨，鳳禾睜開眼睛就收到李蕊的邀請，讓她進宮練蹴鞠。
鳳禾靠在軟枕上陷入沈默：“……”這位三公主還挺認真。
可她怎麽就變成要跟她們一起比賽了呢！是睡懶覺不香！還是待在府裏吃柿子不香！對比起來，連給淩見徹換藥都變香了！
宮門深深，碧瓦飛甍，陽光照在的角檐上，映射出淡淡的金光。
鳳禾姍姍來遲，大家都已經到齊了。
李蕊翻了一個白眼，咕噥一聲：“就你磨蹭。”
鳳禾故意懶洋洋的打了個哈欠，“說起來還多虧了您為我選的好住處，讓我夜裏總要被噩夢驚醒幾次，白日自然起的遲。”
所以，她以後就算來的遲，也是理所當然的！
提起此事李蕊有些心虛，總算沒有再說下去，她拍了拍手，讓宮侍把衣裳拿出來，一人一套發給她們。
鳳禾看著手裏黑黃相間的短打，嘴角微微抽了抽，“這是何物？”
李蕊驕傲的擡起下巴，“這是本公主讓人連夜趕制的隊服，這幾天我們就穿著這套衣裳練，更能加強凝聚力。”
鳳禾算是看出來了，李蕊對待這次蹴鞠賽是真的很認真，她很想贏。
李嫻竟然沒有反對。
五人換上短打，將頭發利落地攏了起來，額頭上系著發帶，一起來到皇宮後面擴出的一塊空地上。
韓雪嬌前段時間被勒令在家反醒，出來後李蕊待她冷淡了很多，她想要趁機重拾李蕊的信任，表現的十分積極。
她手裏拿著蹴鞠，躍躍欲試的踢了一腳，“想要學會蹴鞠，首先要學會顛蹴鞠，我顛給你們看。”
她得意洋洋，雙手拿著蹴鞠一扔，腳朝上踢了起來，左右腳相互輪換，顛的十分熟練。
李蕊、李嫻和孫玉鳶都看得極為認真，見她顛蹴鞠這麽厲害，都很羨慕和憧憬，同時對踢蹴鞠多了幾分信心，但三人盯著看了許久，韓雪嬌還是在繼續顛球。
李蕊漸漸不耐煩起來，“我們已經看清楚你是怎麽顛的了，換下一個動作。”
韓雪嬌繼續熟練的顛著蹴鞠，“想要把蹴鞠踢得穩，必須先把顛蹴鞠練好，先把這個練熟練。”
李嫻皺眉開口：“顛蹴鞠我們可以自己私下練習，現在人都來齊了，先練團隊合作。”
韓雪嬌動作慢慢停下來，她心虛的看了看兩位公主，“……我就只會顛球。”
眾人一言難盡的沈默下來。
半晌，李蕊氣急敗壞的訓斥，“你不會逞什麽能？白白耽誤我們時間，你這跟踢毽子有什麽差別？”
韓雪嬌大喊冤枉，委屈巴巴說：“我平時出門機會都不多，哪有機會玩蹴鞠，只能自己在府裏練，平時連個能陪我玩的人都沒有，我能把顛蹴鞠練好就已經很不錯了，這都是我自己摸索出來的。”
李蕊怒氣沖沖的踢了一腳蹴鞠，“現在怎麽辦！半個月後就要比賽了，你跟我說你不會！”
韓雪嬌唯唯諾諾的不敢吭聲。
時間緊迫，李蕊懶得再跟她計較，卻別無他法，氣的只用鼻子出氣。
鳳禾頭疼的按了按額角，不得不說，這群人一點勝算都沒有就敢打賭實在是勇氣可嘉。
她如今也被牽連其中，只能站了出來，疲憊道：“我教你們吧。”
李蕊狐疑的看向她，“你不會也只會顛球吧？”
“……”
鳳禾沒說話，一只腳靈活的勾住蹴鞠，踢了兩下，轉頭看到不遠處的空地，那裏擺放著一個宮女玩剩的陀螺，她用力一腳踢過去，蹴鞠騰空而起，正中陀螺。
四人驚呼一聲，眼睛都亮了起來，她姿態流暢，動作一氣呵成，還一踢就中，一看就是個中高手。
孫玉鳶激動的跳起來鼓掌。
韓雪嬌面露不服，卻自知比不過，只能生悶氣，同時心裏羨慕不已，如果她也能踢得這麽好就好了！那她就能跟三公主討個賞，說不定還能恢覆以前的寵幸！
李蕊看得眼饞，急道：“快教我！”
鳳禾抱著蹴鞠，回眸看向她們，“不急，先選一下你們各自的位置，你們覺得自己適合什麽位置？”
“我要在最前面。”李蕊語氣驕縱，她見太子平時都在這個位置，她也要在這個位置。
李嫻淡淡瞟了她一眼，“我也要做前鋒。”
同樣是公主，同樣是嫡公主，誰也不想比誰差，鳳禾沒有反對，將這兩個位置留給了她們。
韓雪嬌立刻不甘示弱道：“那我和孫玉鳶負責後衛。”
她才不想跟鳳禾一起，雖然她的前嫂子孫玉鳶很討厭，但搶她風頭的鳳禾更討厭，跟更討厭的相比，她寧願選擇討厭的。
鳳禾沒有意見，由著她們挑，既然只剩下一個門將的位置，那她就做門將，門將不用跟任何人合作配合，她樂得輕松。
鳳禾先帶著幾人在禦花園裏跑了幾圈，讓身體熱起來，李蕊和韓雪嬌平時事最多、最麻煩，但這次她們雖然不情願，卻沒出聲抱怨，一個是想贏，一個是公主沒開口她不敢開口。
鳳禾看了她們一眼，見她們還算聽話，開始給她們講解規則，然後做了幾個示範動作，大家看的眼睛發亮，眼睛裏都帶著躍躍欲試的光。
鳳禾教完基礎部分，讓她們練習帶蹴鞠跑步，自己走到石桌旁，慢悠悠的坐下飲茶，宮裏的東西都金貴，這茶也是上好的雨前龍井，聞起來就香。
韓雪嬌累得滿頭是汗，不服輸的瞪著她，“你憑什麽不跟我們一起練習？”
鳳禾吹了吹漂浮的茶葉，擡頭看了她一眼，平靜的反問：“你說憑什麽？”
韓雪嬌：“……”當然是憑她們就算再練上一年也比不過她！好氣！
李蕊一如既往的驕傲，踩著球對鳳禾說：“你等著，早晚有一天我會超過你！”
鳳禾品著今年的新茶，心情不錯的嗯了一聲，繼續愉快的歇著。
眾人練了一刻鐘左右，皇後親自過來看她們，身後的宮婢端著各式糕點和涼茶。
大家連忙過來見禮，皇後笑容滿面說：“聽聞你們在此處踢蹴鞠，本宮閑來無事，過來瞧瞧。”
韓雪嬌趁機恭維道：“能得皇後娘娘看上幾眼，是我們的福氣。”
李蕊睨了她一眼，心裏厭煩，她以前怎麽沒看出來韓雪嬌這麽喜歡溜須拍馬呢？
皇後沒理睬韓雪嬌，牽住鳳禾的手，看著她嬌嫩的面龐，細細端詳了片刻，笑道：“氣色不錯，看來在京中適應得挺好，如此本宮就放心了。”
鳳禾客氣道：“多謝陛下和娘娘照拂。”
皇後牽著她在石桌邊坐下，對其他人招了招手，“本宮命人準備了糕點，快過來嘗嘗，都是剛出鍋的。”
李蕊看了皇後一眼，嘴角抿直，繃著聲音道：“兒臣還想練習，等會兒再吃。”
“吃完再練。”皇後語調溫柔，聲音裏卻透著一股說不出的強勢。
李蕊嘴角抿緊，在原地僵了片刻，垂下眼眸，走過來坐下，悶不作聲的拿起一塊荷花糕吃了起來。
只有鳳禾自顧自坐著，悠然享受眼前的美味，對她們這些人之間的波濤洶湧一點也不感興趣。
李蕊應付的吃完一塊糕點，就再吃不下去了，默不作聲的起身繼續練□□後這次沒再攔她。
她們母女兩個因為婚事起了隔閡，李蕊是在跟皇後較勁。
其他人見李蕊都起身去練了，也不好意思繼續歇著，用完一塊糕點就都加入到練習當中去了。
鳳禾見她們這麽積極，毫不手軟的在她們練球的途中擺了幾個障礙，借此提高她們控球能力。
她讓人擺完障礙物，又坐回去飲茶吃糕點。
這麽熱的天，她只想好好享受樹蔭下難得的陰涼。
皇後遠遠看著李蕊額頭上的薄汗，無奈說：“本宮這個女兒，性子最像本宮，要強好勝，輕易不肯服輸，在這一點上，她比太子有過之而無不及，可惜她是女兒身。”
鳳禾抿著清潤的涼茶，“娘娘看起來溫和寬厚，很是平易近人。”
皇後彎起唇角笑了笑，“還不都是在這宮裏磨的，這裏人多，是非也多，本宮是後宮之主，自然得寬和大度，不然哪裏管得了這麽多形形色色的人，久而久之，性子自然就平和了。”
鳳禾手指輕輕敲了敲，總覺得有些奇怪，皇後若真是這樣軟的性子，能管得住整個後宮麽？
她心不在焉地拿起一塊荷花糕，低頭咬了一口，隨口道：“這荷花糕味道不錯，不過我來京前吃過一種更好吃的，比這還要好吃。”
皇後彎起唇角，“是不是三鼎鎮的何記鋪子？”
鳳禾擡頭，楞楞說：“……是。”
皇後笑了笑，“本宮年輕的時候也很喜歡吃何記鋪子的荷花糕，每次回京從那裏路過都要買上兩包，沒想到這麽多年過去，何記鋪子竟然還在，說起來倒真有些懷念。”
鳳禾怔了怔，捏著荷花糕，不動聲色道：“我娘曾經跟我說過，京城外有個叫三鼎鎮的地方，那裏何記鋪子家的荷花糕最是好吃，是她偶然發現的，她過世前還一直懷念那裏的味道。”
皇後神色微微滯了滯，看著遠處平靜的湖面道：“對，你母親也喜歡吃，本宮跟她口味很合，喜歡的東西總是差不多。”
鳳禾緊張的攥緊手指，心裏湧起一陣激動。
她這一刻幾乎可以確定，皇後口中的昭華公主從來不是卞錦竹，而是她母親。
莫非皇後知道她母親的真實身份？
這段日子淩見徹一直派人暗中跟著卞家的人，卻沒查到絲毫線索，卞家似乎早有準備，十分的謹慎，除了自家的親朋好友，幾乎很少接觸外人，線索到他們那裏似乎就斷了，久久沒有進展。
如果皇後知道她母親的真實身份，是不是可以從皇後這裏探聽到線索？
鳳禾露出孺慕的神色，緊張問：“娘娘，我母親還喜歡吃什麽？若有空我都想去嘗嘗。”
皇後回憶道：“她喜歡吃城南徐方齋的茯苓餅，還喜歡景苑樓的松鼠魚，最喜歡春湖樓的蟹黃面和湯包，不過初一十五她都要吃素。”
鳳禾指尖掐進手心，皇後竟然如此了解母親，她母親初一十五的確喜歡吃素，皇後認識的那個昭華公主一定就是她母親本人！
鳳禾張口欲問，冷靜下來，聲音卻猛地滯住。
她不能問。
皇後明知道母親不是卞錦竹，卻從不曾提起過此事，其中必然有原因。
絕對不能輕舉妄動。
京城波譎雲詭，在迷霧散開之前，哪個是人哪個是鬼誰能分得清楚。
鳳禾咬緊下唇，輕輕垂下眼簾，遮住眼中翻湧的情緒。
母親的真實身份明明近在咫尺。
可惜她卻不能問出口。
她心中不由升起一股挫敗和氣餒。
皇後一臉慈愛的看著她，“怎麽突然不說話？”
鳳禾回過神來，尷尬笑了一下，“我在想三公主跟太子比賽蹴鞠的事，您不反對嗎？”
皇後望著遠處的李蕊，淡聲道：“他們總歸是兄妹，打斷骨頭連著筋，蕊兒因為婚事鬧脾氣，本宮和她皇兄自然該多包容兩分，等她想明白就好了。”
“三公主……若是想不明白呢？”鳳禾試探道。
皇後掩唇而笑，“她是公主，已經任性恣意的活了十七年，本宮寵她慣她，可人這一生哪能事事都如意呢，如今的這點不如意不過是為了讓她下半輩子都如意，她總有一天能想明白的。”
鳳禾明白了，看來不管李蕊想不想嫁，她都得嫁。
她擡頭看著李蕊的方向，見李蕊練得額頭冒汗，不知怎的竟然生出了幾分同情。
也許想贏蹴鞠賽也不是完全不可能。
本站無廣告，永久域名（danmei.twking.cc）